石菖蒲從來都不知道，他的開心時間可以那麽短。短到從河邊到家門口，短短的兩三百米距離而已。

“娘，那個傻子回來啦！”扒在門口的大柱在看見石菖蒲回來的時候，眼中是慢慢的惡意。在石菖蒲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更是一聲尖叫向著屋裏沖了過去。

一聲傻子，喊的石菖蒲渾身冰冷。不是因為大柱喊他傻子，而是因為大柱這一次在家裏居然敢這麽大聲的喊他傻子。

石菖蒲慢慢的低下頭，感覺心裏的那股冰涼讓手腳都開始有點發麻。大嫂楊春花就站在院子裏，兩個人之間不到十米的距離，清楚的看到對方眼中的嘲諷和鄙視。

只是一個門檻的距離，這一次在石菖蒲的感覺裏，他和這個家就像是被切割成了兩部分。手腳再怎麽冰涼，還是要回家的。

石菖蒲低著頭端著木盆踏進家門，楊春花拉著大柱完全沒有覺得大柱剛才的話有什麽問題。這一次，哪怕是面子上假裝的意思都沒有。

“老五，你過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家的石仗義站在正房門口，臉色難看的厲害。壓低嗓子喊石菖蒲的模樣，就像是一個隨時會發怒的豹子。

石菖蒲甚至沒有將木盆放下的時間，在石仗義兇狠的目光之中楞楞的跟著對方去了正屋。正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家的四哥也在。

大哥二哥三個也沈默的坐在一旁，楊春花拉著大柱難掩臉上的幸災樂禍。最難得的，是二嫂李棗子和三嫂楊淑芬居然也在。

石菖蒲站在門口就沒動了，看著那一屋坐著的男女老少，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個犯人。

“老五，今天你娘說她匣子裏的錢丟了，你有見過嗎？”石仗義壓著嗓子坐回主位，那長年累月暴曬的皮膚在憤怒之下漲紅的厲害。

牛玲大的眼睛此刻直勾勾的看著石菖蒲，嘴裏詢問的意思，可那憤怒的表情卻像是已經定了罪。

石菖蒲傻楞楞的看著他爹，其實最近這幾年兩個人已經很少這樣面對面的站著了。多麽稀奇，兩個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父子。

“沒有見。”

石菖蒲看著憤怒的爹，看著低著頭漠不關己的大哥二哥三哥，難得回來的四哥像是突然很好奇他手裏的扇子是什麽紋路，細細的摸索著不擡頭一下。

石菖蒲楞楞的再次看向石仗義，在對方發怒之前慢慢的歪了下腦袋。“我，在哪裏見呢。”

是啊，在哪裏見呢。石菖蒲的目光平視轉向張惠娘，張惠娘臉上閃過一絲難堪，但也只是抿了下嘴唇不在看石菖蒲而已。

曾經年少時，張惠娘也算得上村裏一枝花。三十多年的磨難讓這個曾經漂亮的少女，現在也變得了一個目光麻木滿臉皺紋的婦人。張惠娘性子算得上柔弱，要不然也不至於現在被兒媳婦壓一頭。

可石菖蒲從來不知道他娘的那種柔弱，在某一天會變得那麽尖銳。只是，為了自己……

石菖蒲在心裏嘲諷的笑了笑，慢慢的低下目光不再去看對方。石仗義每日出門勞作所以部清楚家裏的事情，張惠娘整日在家又怎麽可能不知道石菖蒲在家裏的情況。

不要說平日裏出入正房了，就連現在唯一一頓在正房的晚飯都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早上的石菖蒲是石家的騾馬，幹活沒個停。下午的石菖蒲，是石家人口中的沒心沒肺，去外面鬼混到天黑。

石仗義沒有聽出石菖蒲話裏的意思，張惠娘又怎麽可能聽不懂。可是就算聽懂了，張惠娘也不想多說一個字。

‘啪’石仗義一掌拍在桌子上，方桌都被拍的上面的東西都彈跳了一下。“大柱說今天看見你進你娘屋子了。”

石菖蒲連嘲諷的力氣都沒有了，平靜的轉頭看向大柱。在看見大柱眼中的閃躲之後，就已經明白了什麽。

老大石大田和石菖蒲同時轉頭看向大柱，自然也看見了大柱臉上的閃躲。不過最終，石大田也只是快速的，狠狠的瞪了李春花一眼。

李春花快速將大柱擋在身後，比誰都兇狠的瞪向石菖蒲。“你看大柱做什麽，自己做了什麽還不敢承認嗎，你要是沒拿娘的錢那藥囊你是怎麽買的，你哪裏來的錢！”

不過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啊，石菖蒲突然覺得有點心灰意冷。白大哥出來賣藥囊也不過一刻鐘的時間而已，家裏這些人就已經想到了這樣給自己安罪名的手段了。

看著這一屋子的人，石菖蒲突然不想說話了。爹是沒瞞在鼓裏的，大哥二哥三哥是一開始不想參合的。至於四哥……

呵，從小被誇的聰明人，自己都能看懂的事情，他又怎麽可能看不懂呢。

石菖蒲心灰意冷的不想給自己辯解了，可只要想到自己‘默認’了這個罪名會給白蘇帶來什麽樣的麻煩，還是忍著心痛開口。“這是，白蘇送的。”

“呵呵，十文錢一個的東西他送你，還一送送倆，你是他什麽人啊！”李春花嘲諷的看著石菖蒲，本來的確是話趕話的。可在說到這裏的時候，卻是眼前一亮。

“難不成你最近這段時間天天往外跑，就是去找那個姓白的啊！”

不要說石仗義了，就連下面坐的石大田石二江石三河的眉頭都跟著皺了起來。和爹的不知情不同，他們還是知道一些家裏的情況的。

更何況，這其中也有不少是他們默許的。現在李春花的這話……

幾個人眉頭皺了那麽一下，就是對這件事兒全部的反應了。李春花詆毀的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石家的男人也沒想要為他們的兒子、弟弟，說些什麽。

石菖蒲深呼一口氣，才壓住了心裏的那股子疼痛感。身子微微有點顫抖，眼眶泛紅的看向李春花。“我一個，大男人……”

石菖蒲的聲音變大了那麽一點，說出的話更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石四海有點詫異的擡頭看了一眼石菖蒲，這個讀書人算是石家第一個發現石菖蒲不同以往之處的人。

石菖蒲的話還是少，但起碼都回答了別人的話。這是……

想到了某種可能，石四海再次低下了頭，原本想要幫石菖蒲說的話，也全部咽了下去。是不是真的傻，又有什麽關系呢。

反正……

“你什麽大男人，你不是個哥兒嗎，你就是看上那個姓白的了！”

“住口！”‘啪’石大田猛的站起來，沖到大柱跟前狠狠的一巴掌抽了過去。被抽的整個人都踉蹌了一步的大柱捂著臉驚恐的看著石大田。

李春花猛的一把抱住大柱，狠狠的推了石大田一把。“石大田你幹什麽，你可就這一個兒子。大柱說的有什麽不對，他不是哥兒嗎，遲早要嫁出去有什麽不能說的。這麽大的人整天不安分的待在家裏往人家一個大男人家裏跑……”

‘啪’“你給我閉嘴！”這一次，惱羞成怒的石大田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了李春花的臉上。看著李春花還想要再鬧，石大田怒視著這個被人當棒槌使了的敗家娘們。“你再多說一句，我就送你回娘家！”

比起盛怒之下的怒吼，石大田這壓著嗓子的赤紅著眼的一句話，殺傷力更大。李春花的臉上，也終於有了驚恐的表情。

石菖蒲沒有去管老大一家的事情，只是直勾勾的看著他爹還有他娘。“我，不是，大男人嗎？”

石仗義和張惠娘同時轉開視線，沈默的屋子裏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石菖蒲突然覺得心很累，為自己這麽努力這麽努力都沒有改變任何事情，感到心累。

“如果爹娘，想把我嫁出去，就嫁吧。”

說完石家人最想聽卻都忍著沒說出來的話，石菖蒲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抱著自己的小木盆回了房間。

也許是被石菖蒲的話給震驚到了，石家一家老小關於石菖蒲偷錢的事情居然沒人再說什麽。

也許，丟錢，偷錢，本身就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石家的小傻子石菖蒲要找女婿嫁人了，這個消息簡直就像是春天裏花瓣上的粉末一般風一吹快速的飄散開來。

白蘇第二天賣藥囊的時候，也聽到了這個消息。村長媳婦兒趙楊氏一邊在籃子裏挑挑揀揀，一邊嘖嘖稱奇。一副誰也沒想到，石家的小傻子居然還能嫁人的模樣。

白蘇也是一臉的驚訝。“石家的小兒子，是石菖蒲嗎？他能嫁人？”白蘇驚訝的是石菖蒲今年不過十三四歲，這麽早就要嫁人也太過誇張了吧。

這個朝代比歷史上記載的古代還是有不少先進的地方的，比如說很早之前就有醫者專門傳播過女子十五六歲才算發育完全，十七八歲才是最好的嫁人生子的年齡。太早的話不僅容易引發母體死亡，還容易導致各種小產和子嗣不夠強健。

也許母體死不死亡不怎麽有人在乎，可是子嗣不夠強健這一點還是足夠能唬住人的。這個朝代的女子還有要嫁人的哥兒基本上都是十五六歲相看，十七八歲嫁人。晚一點的，十九到二十也不是沒有的。

所以在聽到十三四歲的石菖蒲居然就要嫁人，第一反應就是石家人是窮瘋了嗎？而且就石菖蒲那麽一點小鳥胃，能吃多少東西啊。

明顯的，村長媳婦誤會了白蘇的意思。不僅是村長媳婦，幾個一起過來的婦人也都誤會了白蘇的驚愕。

“雖說石家那小子是個哥兒，看往年的意思都是照著男孩的意思養著的。沒想到臨了臨了快娶妻的年紀了，卻說是要嫁人的。嘖嘖，這石家可真是。”

畢竟大家都是一個村子的，誰還不清楚誰家的事情啊。幾個婦人擠眉弄眼的相視一眼，最後嘴角嘲諷的扁了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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